走吧
【点文（2／11） 关键词：诸葛亮与荀彧的相遇】
1.
“文若，这个领域的东西以后不要再搞了。”
荀彧收到了曹操发来的邮件时，足足沉默了十分钟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，甚至想当做垃圾邮件删掉，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装了傻：“哪个领域?”
“就是复汉这块的领域。虽然当年就是因为它，学术界才罕见地出现人才辈出、纷争不断的活力，但现在时代不同了，搞这方面没出路的。”曹操回复道。
荀彧心里咯噔一声，堵得喘上不来气。他想曹操一定是喝多了说胡话，干脆合上电脑，直接把电话拨给了曹操。孰料曹操不接，打死也不接，最后竟关了机。气得荀彧直接穿上大衣，拿好钥匙和钱包，冲出家门去找曹操。
正在这时，手机短信响起。打开一看是贾诩，上面写着一行话：别挣扎了，没戏了。
那一刻荀彧差点骂出脏话来。瞧这家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，一定有他从中作梗！但他冷静了一下，想着既然曹操电话拨不通，贾诩电话总归播得通吧，于是他直接按下了号码旁边的通话键。
果然，电话接通了。然而那一边的声音却是曹操：“文若，时代已经过去了。有些东西再也做不成了。”
荀彧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不止：“说好的，当年说好的，如果不是做复汉的领域，谁会与你合作跟着你干?”
“时代变了，文若。我想，我想坚持下去，但是因为身体状况和大环境，不得不与时俱进。这个课题注定做不成，我们另寻出路吧。”曹操依然试图心平气和地劝荀彧，然而荀彧似乎平静不下来：“说吧，是什么事情让你决定放弃的。”
“搞这些东西的满地‘天纵之才’——你知道，都是爱因斯坦式论文法，自诩领域领头人，根本不屑于同行的文献参考，而且一个个观点大相径庭。复汉这块的引用率简直低得吓人，几乎都是一个小圈子的人互引互捧，根本做不起来啊。整个期刊的影响因子都被它拉低了。”曹操淡淡道：“如果各路人马团结不起来，谁也不服谁，再拖下去，这个大环境终归不会实现汉室的复兴。与其泛泛而谈，不如搞点实际的吧。”
“所以你最初只是蹭热度吗。”这一番话犹如冷水灌顶，荀彧浑身都在发抖，说话更犀利尖酸几分了。
“我当年也天真地想过，以我，以我们的实力，也许可以实现——但是现在我才发现行不通。”曹操没有生气，他读到了荀彧的恼怒。所以他只好试着转移话题以缓解气氛：“或许这都是袁绍的阴谋。”
“你不要转移话题，又关那家伙什么事?他不是早就被我们抨击得颜面扫地，下海做生意去了?”
“你想，最开始是不是袁绍作为领袖，一拥而上去攻击董卓的观点?”曹操回忆着，语气里充满了忧伤：“那会儿是大家最一致的时候，也因此尝到甜头，形成人才爆炸的起始。但是后来大家的观点产生了分歧，斗争愈发激烈，却又自以为正确。”
“可以，当然可以，我一直相信我们可以，你为什么不相信！”荀彧语气严厉。
“因为这个时代过去了。你想，年轻一代人，他们还有我们当年的那股子劲头吗?没有了，已经没有了，我想这个属于我们的、争议纷繁的时代，马上就要结束了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相信他们?”于荀彧而言，曹操说的一切都是借口：“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懦夫，就觉得他们是懦夫。”
被这样说，曹操也压不住火了，当下语气不客气起来：“你怎么这样死脑筋?我不是说了，一切都是袁绍的阴谋。”
“不要什么锅都甩给他可以吗?金融危机全球变暖是他的错我也就不说什么了，怎么连兴复汉室也是他的错?”
曹操清了清嗓子。他觉得自己说不通荀彧了，干脆一本正经地胡扯起来：“那家伙根本早就料到做不成，才拼了命地宣扬这方面的课题，让我们的脚步停滞下来，去研究注定没有结果的东西，而他自己却赶上风口、下海经商……喂，喂?文若你怎么挂了?”
2.
荀彧没再见过曹操，赶到了自己的办公室，开始收拾东西，准备辞职回家。他的心已经死了。
当半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消失不见，他一路付出搭起的桥便塌了。人，便也快不行了。
他想选择死亡，并坚定了这样的信心。就在他一步一步走出写字楼时，在门口看见了贾诩。
将死之人懒得去管什么仇恨。荀彧理都不想理贾诩，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。他努力做出淡漠的眼神，然而贾诩却从荀彧的眼中看出了死去的目光。
“在你去死之前，可以先等等吗?”贾诩拦住了荀彧。
“你想怎样。”荀彧冷冷看着贾诩。
“买个保险吧，这样你这一生也算是有了点价值，不是吗?”贾诩满脸真诚：“死了就不要给人添麻烦啊，至少丧葬费可以从赔偿金里出。”
荀彧盯了贾诩一会儿，不再理会他，径直前行。
望着荀彧逐渐远去的背影，贾诩摇头笑了笑，阿弥陀佛。
荀彧表面稳如苟，内心却被气得突然不想死了，他咽不下这口气，定要活下去。既然曹魏的这些家伙视他为死旧的毒瘤，临送行都要羞辱嘲讽一番——那他还偏偏就要祸害遗千年了。
不死。凭什么死。
不仅不想死，荀彧还给荀攸发了封邮件，叫他不要辞职。汉室派必须要在曹魏留下火种，指不定以后逮住机会又能重掌大权了。
收到邮件的荀攸一阵沉默。他看着旁边正磕瓜子听广播的贾诩，问：“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？我觉得他乐观得有点不正常。”
贾诩耸了耸：“谁知道呢，反正我是达成了个成就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把死人气活了。嗨，怎么样，像不像当年离开曹魏那个郭嘉干出来的事儿?我刚来的时候，他可是差点把我这个活人气死了。”贾诩笑：“我却把他的死人气活了——这叫以德报怨。”
“可惜你不能怨消恨解了。”荀攸笑不出来，语气也是不冷不热：“他活着，以后暴死街头的可能就是你。”
3.
荀彧搬家了，拿失业补助金的他只好先选择租一个破旧的街区。但他万万没想到，自己居然在附近碰见了买菜回家的诸葛亮。
“这不大名鼎鼎的卧龙先生吗，怎么住这种地方?”荀彧一惊。但多年的敌对关系让他还是条件反射般地以嘲讽的语气咬出了“大名鼎鼎”四字。
诸葛亮也愣了一下，并直切正题：“你被炒了，曹操没给你赔偿金?”
“是我炒了他！”荀彧咬牙切齿。
“啊。那你是不是还应该付违约金啊？”诸葛亮一脸关心：“付得起吗?”
荀彧顿时不想与诸葛亮说话了，向自己家的方向走。诸葛亮还在后面嘀嘀咕咕：“这么多年的战友，那曹操也还算仗义，居然连违约金都不要的。”
不要说得好像我欠了曹操多大的人情一样。诸葛村夫你再说一句话砍了你。
“噢，那边修路，走不过去的，你最好从我这边走。”诸葛亮指了指自己的方向，冲荀彧的背影喊道：“如果不想和我走一条路，那就只能从沟里爬过去，或者从墙外的栏杆翻进去了。”
荀彧的身影顿了顿。
“再见。人在落魄时还是收敛一些精神洁癖为妙。”诸葛亮也不再捉弄荀彧，挥手与他告别，便回了自己的路。
呵。跟着刘备干那么多年，不也只能住这种地方。荀彧在心底冷笑一声，在确定路沟深不可测后，毅然决然地向墙外的栏杆走去，决定翻墙。
然而当他看见高不尖顶的细密栏杆时，便又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人能通过的路。荀彧微微仰着头，吸一口冷气。
铅灰色的天空下，杂乱无章交叉排列的铁杆毫无光泽，摇摇欲坠，还隐隐散发着锈味儿，想必是没法承重的。正当荀彧犹豫不决时，打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拎着酒瓶子的醉鬼，一头扎眼的黄毛让荀彧以为自己活在梦里——
——是昔日的老战友郭嘉，很久之前因病退隐后便没再见过面，原来是搬到这里了。
“哟！文若你来啦！”
郭嘉果真是醉了，他根本没考虑过荀彧为什么来，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“荀彧来了”这个事实。毫不见外地走上去一把揽住人的肩，郭嘉热情问道：“遇到困难了吗？”
被呼了一脸酒气的荀彧没有丝毫反应。如果换作以往荀彧可能会呵斥对方毫无形象，但现在的荀彧已经不是以前的荀彧了。他一本正经地指着栏杆：“我过不去。”
“哎?怎么会有这种挡路的东西?来来来交给我！”
郭嘉脑子不清醒，思路直接被荀彧带跑了。他四处寻摸着，终于在施工杂物废弃堆里找到了一根钢条。拾起来掂量了下重量，郭嘉自信一笑，以开了无双的架势狠狠甩向栏杆正中央最脆弱的位置。
“哗啦——”
看似坚不可摧的栏杆是如此外强中干，只因攻中了结构点就山崩海啸般坍塌了。被这壮观的气势所震撼，荀彧目瞪口呆，甚至忘记了捂耳朵，这让他的耳朵被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震得耳鸣。
郭嘉扔掉钢条，轻松地拍拍手上的灰。虽然舌头模糊不清，但语气里充满了笑意：“挡路就拆了嘛，哪有咱们做不到的事。”
刹那间荀彧鼻子一酸，连眼睛也模糊了，但他连忙克制住。扶住因醉酒而行走不稳的郭嘉，荀彧用很轻的声音说：“回家吧。我们绝不与诸葛亮走同一条路。”
那时他的心里被感动填满，完全没有想到三十分钟后他便与诸葛亮再次见面了。
4.
诸葛亮下楼倒垃圾，回来时路过安保处。他以为自己眼花了，甚至又退回去重看了一眼。嗯，没看错，就是荀彧和郭嘉——他可能认错荀彧，但绝不可能认错一头黄毛的郭嘉——此刻二人正坐在保安大哥的对面，宛如训导处的学生。
还真像是发型不合格的学生，诸葛亮心中暗笑。他停留在门口，好奇地问荀彧：“那个，我能不能问下，你们……”
“问什么问！没有走你走过的那条路！我们是打破了栏杆翻过去的！”一见诸葛亮，荀彧的火气便窜上来，当下情绪激昂地瞪了回去。
“喊什么喊！赔小区栏杆啊你们两个死酒鬼！”保安亦是勃然大怒，拍桌一声吼，吓得三个人都不敢说话。
郭嘉显然酒醒了不少，他超小声地解释道：“那个，我喝了。他没喝。”
保安斜了郭嘉一眼，“啪”地把账单拍在郭嘉面前。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，让郭嘉不禁向后缩了缩，但健康的视力还是下意识瞄见了账单上的数字：“老兄，价格不太对吧……”
“你还有理了啊是吧？你没事砸什么栏杆？”
“因为挡我朋友路了啊。”酒劲尚未退全，郭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，甚至有点委屈。
“有大路不走，为什么非要砸栏杆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终于，郭嘉也发现了奇怪之处。他偏头问荀彧：“哎，文若，你为什么不走大路啊。”
“谁要和诸葛亮走一条路。”荀彧冷着脸。
“有毛病吧！你现在还和他呼吸一样的空气呢你怎么不去死？”这找茬一般的态度又给保安火上添了把油，眼见着要发怒，旁边诸葛亮淡淡开口了：“这是我朋友，刚丢了铁饭碗，精神不太正常。您也谅解一下。”
保安气哼哼地缩了回去：“行吧行吧。既然是你朋友，看在你面子上，我直接让施工队一块儿办了吧，反正这破栏杆也该修了。”
“谢了。”诸葛亮笑着点点头，一边走到桌前，点了几张红色钞票放在账单上面。保安习惯性推辞两下，最后还是揣入了口袋。
不对。荀彧目瞪口呆。明明起因是诸葛亮对自己明喻暗喻冷嘲热讽，逼得自己拉不下脸走大路，怎么最后倒成自己欠了他的人情？
诸葛亮冲荀彧一抱拳：“居然砸栏杆，不愧是曹魏的人，够狠。”
我也没想到郭嘉会砸栏杆吧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？荀彧郁郁不乐：“今天的人情我记下了，改日还你。”
他们离开了安保处。在回去的路上，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嘉突然开口了：“文若，什么丢了铁饭碗？我忘问了，你来这儿干什么？”
“他家网费欠一个月了。”诸葛亮对荀彧说：“理解一下。”
“不是吧文若，你被开了？”郭嘉更觉得不对劲，他惊恐地瞪大眼睛，抓住荀彧的衣袖：“你倒是说话啊？”
“他不再搞复汉方面的课题了，也失去做出成果的野心了。”荀彧低头盯着地面的石子，一边讲话一边思索：“还净和我讲些没用的歪理邪说。怎么会做不下去呢，算了，离开他我也可以继续投稿，我一个人撑得下去。”
“疯了，孟德疯了。”郭嘉那怀疑人生到喃喃自语的模样，让荀彧真的相信了“这家伙欠一个月的网费”。
不对。荀彧一愣：“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？”还和诸葛亮这么熟。
“嗯……那会儿刘备刚起家，我好奇啊，就搬到他们总部附近住了。没想到这些年还真搞得有声有色，虽然都是谬论……好好好卧龙大佬您别瞪我，我不提学术问题了。”
“这里地段便宜，没什么不好的。初创期没必要把经费浪费到没用的地方。”诸葛亮淡淡道：“我也是为了工作方便，才住在这里。说起来我很在意荀彧先生怜悯的目光，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？”
“别怪他。”郭嘉说：“他在曹魏的时候，你拿的工资都没他交的税多。”
你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！诸葛亮内心一阵惊叹，表面却毫无波动，甚至还带了丝安心的微笑：“我与玄德亲如一家，只是在一起为共同的理想拼搏就已经很开心了，哪还见外到要拿他的薪水。”
荀彧不说话了，他想到电话里曹操的那番话。郭嘉也不敢说话，因为他知道荀彧此时大概在想曹操。
事实上诸葛亮是故意的，这就是他要达到的冷场效果，毕竟就薪水问题谈下去自己似乎没什么底气。到了岔路口，诸葛亮与二人告了别，便分开了。
5.
半年之内，荀彧努力了，也拼命了，但唯一的结果就是抽屉里的废纸越来越多。
他不能向大型期刊社投稿，因为但凡知名一点的主编，互相都抱有相左的意见，对他曾在曹魏时期的理论更是不予接受。而小型期刊又不敢接稿，只得敷衍地写一些无关痛痒的退稿意见，毕竟现在兴复大汉是个敏感话题，搞不好又要被人做一番文章、大力抨击，影响名誉的苦差事还不如不做。
后来连诸葛亮都看不下去了：“这都是什么敷衍的退稿意见？文字表达不清？论据互斥？这群没有专业素养的审稿人不是摆明了在羞辱人吗！干脆你投到我这里来，我亲自给你写审稿意见，一定认真写长篇大论，把你的观点从头到尾明明白白地推翻一遍。”
“你见过我打人吗？”荀彧阴沉着脸。这家伙摆明了是特意前来气自己。
“没有。”诸葛亮：“我才认识你不久。不过我听说郭嘉见过啊？”
荀彧刚想说那我让你见见，突然眼前一黑，堪堪把住门框才站稳，估计是长期熬夜脑供血不足。他只得作罢：“没见过就没见过吧。”
见荀彧如此虚弱模样，诸葛亮突然想到什么，连忙好心提醒他：“最近这片儿废品市价又跌了，你要不要趁早卖一下。”
荀彧没反应过来：“我没有废品。”
“你抽屉里不是有好几斤吗。”
那一刻荀彧突然想到东吴流传甚广的一句谚语：年轻人要保护好自己，不要和张文远打架，不要和诸葛亮说话。
“不劳费心。”荀彧不冷不热，说着便要关门。诸葛亮并未放弃，紧接着道：“不如一起来跟着刘备干，虽然薪水不如曹操给的多，但五险一金福利奖金都缺不了，维持生活也没问题。你现在要是住院，那点失业补助金连住院费都付不起。——穷人不配生病，你可得保重。”
荀彧毫不犹豫地狠狠摔上了门，原本便被生活压迫得上不来气，现在又被这家伙气得窒息。缓了一会儿，荀彧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，拉开门冲外怒道：“你才住院！”
然而门外早没人了。
6.
人称郭乌鸦的嘴是开过光的灵，荀彧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染了。
一段时间不见，诸葛亮竟然真的住院了。
想到前些日子欠诸葛亮的人情，又想到前些日子诸葛亮故意气自己的那些言语，衡量再三，荀彧决定买些水果去看一看诸葛亮，这样就足够把诸葛亮的人情还上了。
那家伙的嘴那么损，外表衣冠禽兽内里欠打得很，恐怕没什么人愿意探望他吧。如果对方感动得泪流满面握住自己的手，就大发慈悲地借他蹭一蹭鼻涕好了。荀彧一边想着，一边“嗯嗯”地点头，他觉得自己太善良了。
当然，直到后来——荀彧在人山人海的病房外挤不进去的时候，他才想起来——诸葛亮只是对外人嘴损，对自己人可是好得很。外加上有刘备光环加成，探病哪儿轮得到自己。
果然是被东吴的流言欺骗了啊。荀彧长叹一口气，竟有些寞落。想想也是，他们能把张辽吹得多恐怖，就能把诸葛亮吹得多欠揍。
你问他为什么寞落，任谁鼓起勇气买一堆水果去探望关系不是很好的人，却因对方人气过于旺盛而被拒之门外，都会寞落的。
荀彧东张张，西望望，总算找到了个熟人徐庶。他走过去，把探望品塞给徐庶，和他说：“你把这个给里面的病人。”
徐庶愣了半天。荀彧以为他会问自己“你居然和他交了朋友?”，但徐庶却惊喜地说：“孔明早就料到你会来看望他，我们还都不信。等了大半天，你终于来了。”
荀彧的礼节性微笑僵在脸上，早就料到?他问：“我有什么理由看望他?”
“他说你欠他一个人情，一定会这个机会还上。他还说你一定会在小区隔两条街的超市买水果，因为那家的水果便宜。他还说你一定会买桃子。”
“他有没有说，我可能会趁机暴打他。”荀彧微笑。
“啊，这个问题有人提出来了。他说你不可能打他。”徐庶解释道。诸葛亮当时满脸淡然地表示，荀彧被曹操赶出去后，已经名声不好了，再跑到这里惹事生非，未来更会名声扫地。若他理智，绝不可能殴打我。
但看着荀彧的表情似乎被气得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，徐庶咽了口唾沫，改口道：“因为他说，你是个好人。”
荀彧满脸不信，他还是闷着一肚子气。
“哎呀呀……孔明那家伙可真是的，跑到东吴拉了一通仇恨后，又欺负落难的曹魏人。人家明明是好心探望他。”徐庶身边，一个矮小的家伙一边大大咧咧抱怨着，一边无奈摇头。他好奇地绕着荀彧转了一圈，安慰道：“别难过，别哭，孔明对你很好了。老夫之前一个东吴的朋友被他气得差点犯下杀人罪。”
我看起来很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吗?荀彧沉着脸，他明明一点也不想哭的，只是在琢磨要如何打击报复回去而已。但现在落魄的自己居然被敌人安慰，他倒真的有点想哭了。
徐庶犹豫再三，抱着荀彧给他的探望品，满眼诚恳：“总之，你愿意探望他，我们都很高兴，所以不能让他对你无礼。东西我会带到位，也不会告诉他你来过。”
“这样不错啊，孔明也难得地算漏了。我想他吃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。”庞统赞成地点点头，完全一副闲得长了蘑菇的样子。
荀彧对上那真诚的眼神，他的鼻子竟又有些微弱地发酸。虽然徐庶一直站在刘备这边，但他们至少做过一段时间共同奋斗的战友（虽然对方只是划水领工资）。自从离开曹魏，荀彧的情绪一直不稳定，似乎看见哪怕一个共事过的同僚，都会引发他无限的回忆。
“谢谢。”
荀彧说着，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复杂的情感。虽然不太得体，但他太感动了，于是他上前一步，打算选择拥抱一下对方。结果手臂还没抬起来，身后一个阴沉的气息飘过来：“元直，你不老实，居然骗抱。我都还没骗过抱呢。”
吓得徐庶一个后跳，差点把怀里的水果撒一地。
“今儿吹的什么风。”庞统吹了个口哨，冲郭嘉眨眨眼。郭嘉咧嘴一笑，食指交叉对着庞统做了个十字：“反弹。被阴沉的凤雏先生抛飞眼，可是会倒霉一整天的。”
“不要误会。难道除了眨眼以外，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你看到我的表情吗?”估计是习惯了，庞统自然而然地笑着回他。
荀彧纳闷：“你怎么也来了?”
“给你座机拨电话你也不接，手机又关机。想到诸葛亮生病了，你应该会过来探望吧，所以一大早就来蹲点了。”
“我有什么理由探望他?”
“帮我还他的人情啊。”
好吧，我知道了。世界上所有人都料到我会来探病，搞不好连那天的保安都料到了。荀彧叹了口气：“是，我是来探望他的。”
“探病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。走啦走啦，进去看看他病成什么样子，一定让人神清气爽。”郭嘉拽着荀彧就要往里冲，被荀彧制止：“算了，我不想知道他病成什么样。”好不容易做出探病的计划，却被当事人理所当然地预料到，实在太伤感情了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诸葛亮。
“荀先生。”
就在此时，刘备突然从病房探出头，对荀彧热情招呼道：“快进来吧。”
他总是很热情，有点自来熟，甚至还莫名招人喜欢，仿佛天生一位随和的君主。这一点让荀彧摸不到头脑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?”这时候不应该还在病房和诸葛亮腻歪吗。
“孔明说，这个时候你该来了。”
好好好，你家卧龙先生真是神机妙算。
荀彧对刘备点点头，随他进了病房。郭嘉正要跟进去，却被庞统拦住：“人家请的是荀先生，可没请你郭先生。”
“救救文若，他会被闪瞎的。只有我也一起进去，才能势均力敌，达成互闪的战略规划。”
“不许进去。”庞统脸色一沉，语气凝重：“老夫生平最恨情侣狗。再不离开就打断你狗腿，这儿可是大季汉的地盘。”
徐庶连忙拽着郭嘉衣袖往外拖：“快走吧，你触到单身小鸡的怒点了。看到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装扮你还不明白吗——货真价实的FFF团成员。”
“你说谁是鸡。”
“小……小鸟……小凤凰，嗯，小凤凰。”徐庶总算把郭嘉推到楼梯口，擦一把冷汗。诸葛亮身体不好，病房外吵闹胡闹会打扰他休息。这也是他今天不让法正来的原因之一。
万万没想到……诸葛亮的“交友”范围如此广泛，居然连（前）曹魏也来人了。
7.
刘备在削苹果。
刘备把苹果削成了片。
刘备把苹果送到了诸葛亮嘴里。
荀彧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，眼底写满了冷漠，心里写着呵呵。
“你怎么住院了？”
终于，荀彧忍不住，率先打破沉默。若他不开口，这俩人或许能喂一下午的苹果。
“心脏不太好。”诸葛亮笑得风轻云淡，仿佛病不在他身上：“晚一步就猝死了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看这家伙像只公鸡一样战力满满，居然身体如此差劲。
“我读了一本小说。”诸葛亮缓缓咀嚼，咽下最后一块苹果后，说：“小说的男主人公，为了拯救村庄，与恶龙大战七天七夜，斩杀了恶龙。回村后却被当成比恶龙更邪恶的恶魔，死于火刑。”
“这和你病倒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我想，原来可以连续工作七天七夜的啊。”诸葛亮叹了口气：“于是我尝试了，发现故事里都是骗人的，我才两天就不行了。”
荀彧看了会儿诸葛亮，说：“故事不是骗人的。如果你有战胜恶龙的实力，你也可以七天七夜不睡觉。”
“我不是勇士。我是那头恶龙，一个人与整个人类村庄抗衡的恶龙。”诸葛亮嘴角弯出一个弧度：“没法工作七天七夜的我，大概是最弱的龙了吧。”
“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恶龙呢。”荀彧凝视对方的眼睛，认真地询问诸葛亮：“至少把‘恶’去掉吧。”
“因为这本书是人类写的，所以对作者而言，人类村庄才是正统。勇士，是善，龙呢，只能算作恶了。这都是作者评判的。”诸葛亮耸耸肩。
刘备没有说话，他似乎什么都一清二楚，只是问诸葛亮要不要再吃苹果了。不想被闪第二次，荀彧连忙告诉刘备，病人吃太多苹果会撑到的——然后拿出一只桃子递给刘备。
刘备会意，点点头，出去帮忙洗桃子，他离开了。
随着门关上的声音，诸葛亮咳嗽两声：“你居然使唤我们boss去洗水果，你这辈子都值了。”
“难道还要我给你洗?现在他是什么boss，他就是你男友罢了。”荀彧翻了个白眼。腻不腻歪啊你们。“我说，这本书没有什么善与恶吧。若勇士是善，审判了勇士的村庄又是什么，是恶?那么作者大概是在讽刺社会。”
“若你看呢?”
“恶龙是中立。”荀彧说。
“杀了中立龙的勇士呢?”诸葛亮。
“勇士是中立。”荀彧。
“杀了中立勇士的人类村庄呢?”诸葛亮又问。
这一次，荀彧沉默了。
“说吧，我知道你想说出口的。人类村庄是恶吧。”
诸葛亮的声音柔和下来，他在诱导荀彧。
“是中立。”许久，荀彧缓缓开口了。他们的对话早已脱离了书的框架，二人言语皆有他指。“勇士必是背离了人类村庄的道路，才会作为威胁被除掉。站在人类村庄的角度，他们是正确之举。”
“我等了你这么久，你就和我说这个?错误发言，是错误发言啊!现在是21世纪，我再给你一次重新发言的机会。”诸葛亮突然发火，气得一甩胳膊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，差点把吊瓶磕碎在架子上。
荀彧静静看着挣扎着坐起来的诸葛亮，没有上前帮忙，他在思索。
一番折腾后，诸葛亮又开始咳嗽。这时候刘备刚好洗完了桃子回来，见诸葛亮这副样子，大惊失色，连忙扶他坐起来，帮他掖好被子：“怎么了?躺着不舒服吗?”
“我不吃桃子了。”诸葛亮摆摆手：“我想吃苹果。”
“好，好，吃苹果。”刘备点点头。他把桃子递给了荀彧：“荀先生要不要吃桃子?”
“总吃苹果会腻的。”荀彧嘴角僵了僵。诸葛亮这是个什么打击报复的法子?
“不会腻的。只要玄德喂我吃，就不会腻。”诸葛亮面色严肃，这让荀彧一时不知从何开始吐槽。“还有，你居然不接东西，让我们boss胳膊端了10多秒钟，你这辈子都值了。”
荀彧无奈接过桃子。
诸葛亮接着问：“人类村庄是什么?”
“中立。”荀彧说：“是中立。”
“你探完病可以走了。如你所见，我很好。”诸葛亮眼眸沉了下来。
“——因为人类村庄背离了勇士的道路，才要除掉一意孤行的勇士。”
如此出言不逊。
诸葛亮却怔了下，然后笑了。
“但人类村庄是一个庞大的集体，他们的改变可以被称为‘时代的推动’，有无法避免的因素。所以，人类村庄是中立。”
荀彧慢慢地讲完后，话锋一转：“而且，即使勇士没有打败恶龙，战败而归，依然逃不过一死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诸葛亮。
荀彧望着天花板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：“因为对人类村庄而言，他该死了。”
诸葛亮拍手鼓掌，他大笑：“是我误会了，看来你从头到尾都清醒得很。”
“恶龙又如何，不，中立龙又如何？”
“请叫我卧龙。”
“卧龙又如何？”
诸葛亮笑弯了眼睛，伸头叼过刘备送来的苹果切片，啊呜一口咽下去：“你觉得我如何？”
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。
“我从来不是孤军奋战啊。就算我死掉了，还会有新的龙来接替我。但勇士死掉了，却不会有新的勇士来接替你了。”诸葛亮看着荀彧，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，转而是一种悲悯：“勇士的路，从忤逆村庄开始，便已经是一条不归路了。”
荀彧有些惊恼：“连你也劝我放弃?”
“我不想，你我虽志同道不合，但我比你幸运，所以能继续走这条艰险之路。而你，只会越走越窄，最后走到虚无的终点。我欣赏你，敬佩你，所以我才希望你别再走下去了。”
荀彧张了张嘴。有时候来自敌人的劝告，兴许真的比来自友人的劝告更令人信服那么一点。
“遇见玄德就是我的幸运。”诸葛亮说。
“不不不，明明遇见你是我的幸运。”刘备笑着反驳。
“是我的幸运。”
“是我的!”刘备急了。
“是我的啊!”
又开始了。
荀彧道了别，悄悄离开。但两个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道别声，而是沉迷于“谁更幸运”这样无意义的争执之中。关上门，他叹了口气，有些事情真是没办法呢。
走吧。
他抬头，看见在外面等他的郭嘉。两个人并肩向前走。刺眼的阳光打在前面的路上，晃得荀彧有些看不清，甚至有些做梦般的眩晕。
“奉孝，你之前和我说，有一所大学想要聘我做老师，是吗？”
“是啊，你不是拒绝了吗。”郭嘉叹气：“多好的机会，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。”
“买机票吧。”荀彧突然说。
郭嘉没反应过来，他停下脚步，偏过头，瞪大眼睛看着荀彧。他甚至不敢问第二遍，生怕对方反悔改口。
“我不想坚持注定坚持不下去的东西了。之前的我，就当跳楼死掉了吧。”荀彧轻轻吸一口气，嘴角弯出一个弧度：“走吧。”
8.
贾诩亲自开车送荀攸去机场，虽然荀攸百般推辞，但贾诩还是执意要送。
“你们一个个都辞职离开了，剩我一个人很无聊啊。”贾诩有点孩子气地抱怨道。
“你这话说的也太道貌岸然了吧。”荀攸静静望着车窗外，一切都结束了，他无心争吵。
“你被聘为大学老师，再也不用搅这趟浑水了，我羡慕都来不及呢。”贾诩歪歪头。
“那你羡慕吧。”
他们沉默着，车开了一路。快到机场时，贾诩突然想起来个事儿：“你和你小叔一起走？他也在机场吗？”
“啊。”
“咳。”贾诩有点心虚：“我还是不见他为妙，我怕他一时激动做出无法挽回之事……就送你到附近，你自己走过去吧。”
“真要打起来，他打不过你。”荀攸淡淡道。
“嗯……你这样讲虽然有道理，可是，你不也一直想打我吗？万一你们联手对付我，我可应付不了。”
“被看穿了。”荀攸笑：“我最大的遗憾，就是离开之前没能打你一顿。太遗憾了。”
“都是文化人，什么打不打的，多粗鲁。喏，到地方了。”
车缓缓停下。贾诩抬起头，透过玻璃窗，在花里胡哨的人山人海中，他竟一眼认出了荀彧和郭嘉——荀彧他可能认不出来，但郭嘉那一头黄毛他绝不可能认错。余光惊恐地瞄向荀攸，荀攸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：“我给他们发了实时定位。”
“你可以下车了。曹老板叫我回去领工资我先行一步。”贾诩终于感受到了危机。
“连个招呼都不敢打，你太怂了，以后别说你认识我，我嫌丢人。”荀攸翻给他个白眼。
“你听我解释，我当年说那番话是故意激他的，你没看他像个死人一样快要去自杀了吗？难得多管闲事却栽了，我也很委屈，公达你好歹理解我一下吧。”
荀攸点点头，他开门下车。贾诩只好也下车，但是没关车门，因为这样他随时可以在“看见荀彧从背后掏出刀子”之后转身躲回车内。天啊，要说他为什么怂下来了，还是不因为看见了那一头黄毛的郭嘉郭奉孝，这家伙出现准没好事。看，看他笑得，像个黄毛大乌鸦。这鸟人。
“你要说临走前曹老板和文若讲的那些话，全都和我没关系，我只是当时刚好去送个文件而已，你不觉得我很冤枉吗？真要说可恶的，还要数司马仲达那个抱紧大少爷大腿不放的心机boy，这家伙还帮曹老板签‘不插管俱乐部’的协约，摆明着咒boss死……”
风太大（是真的太大）听不清贾诩说什么，荀攸拖着行李箱走向荀彧，冲他挥手。对面郭嘉则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，热情地迎向贾诩：“文和，好久不见。多谢你之前把文若拉回来啊!”
果然你们还是理解我的良苦用心，不枉我多管闲事一次。贾诩心中一阵感动，叹了口气，握住郭嘉的手：“保重。等我混到退休就去找你们玩。”
握着贾诩的手的力气越来越大，并渐渐向手臂移去，郭嘉突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，他抓住贾诩一条胳膊，反应迅速，一个侧身直接把人按在了地上。
“文和啊文和，这么多年没人陪你玩，你怎么警惕性这么低了呢。”
贾诩嘴角僵了僵，他预料到今天可能就要栽在自己脑补出的兄弟情里了。没事脑补什么兄弟情、郭嘉这家伙本性难移啊!“有话好好说，我哪里惹到你们了？”
“你知道我离开曹魏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？”郭嘉问。
想到刚刚荀攸的话，贾诩不确定地问道：“没……没能打我一顿？”
“那你知道文若离开曹魏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？”郭嘉问。
“不会也是没能打我一顿吧……喂，喂，我是为了救他!你们不讲理的吗？”
郭嘉笑得像个开心的孩子：“我们都快离开了。作为曹魏最后的幸存者，就满足一下我们的夙愿吧，好不好？”
“不要用夙愿这么伟大的词汇形容这种龌龊之事啊你们这群混蛋!”
end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