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师傅扫码上钟⛑

在人生的终点,我要啃路缘石,然后日垃圾桶

【延岱】喜悦的丧歌


  马岱消失前留下了一封遗书。

  没人找得到活着的他,也没人找得到死去的他的尸体,姑且便认作他已经死去了。

  关索抓着那封遗书,连歇息喘气都不敢停滞一步,拼了命地跑去找姜维。

  不知发生何事的鲍三娘也跟在身后,望着关索焦急的背影,她意识到一定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。

  没有人能帮忙。只剩姜维,能依靠的活着的人只剩下姜维。

  “怎么办,怎么办……这种关键的时候……他的遗书,遗书上写了什么?”收到消息的姜维焦头烂额地来来回回踱起步,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慌得发麻。

  “我看不懂。马岱大人的字,实在是太难认。已经没有办法了,只能找姜维大人您来帮忙了。”关索丧气地垂着头。

  不认得,完全不认得他的字。像是故意写得如此潦草,又兴许是他写字向来如此,抑或这根本不是字,而是马岱闭眼睛胡乱画出来的东西。

  留下这种东西后,便躲到没有人烟的地方死去,究竟谁能念出来这里面写着的是什么啊!

  “马超大人一定会认得,可是已经死去好久了。”关索的声音越来越低,突然他想到了什么,抬起头激动地看着姜维,嘴唇微动,正要说出口,却又萎靡下去,摇摇头。

  “魏延大人也死去了。”如是低声嘀咕着。

  一瞬间姜维的心脏几乎要停住,他的眼前恍惚几秒,而在这短短几秒中,大脑中似乎有什么事物渐渐梳理开了。

  “这封遗书,你是在哪里发现的?”姜维紧张地问道。

  “马岱大人营帐中的地面上。”关索如实答道。

  “放回去。”姜维缓缓地叹出一口气,他死命地按压着太阳穴,试图缓解头昏脑胀的困境。

  超出常理的推测,却在混沌的头脑中,愈发清晰地现出雏形。

  “那遗书,不是给我们的。放回去吧。”

  言罢终了,姜维阖上双目,在心中默念。

  ——若你仍心怀执念,就请在这场最后的决死战中佑我蜀汉吧,魏延大人。

  逃也似地抵达见不到人烟的地方。
 
  在没有遮蔽物的无处可躲之地,只能明晃晃地暴露于惨白的炎阳之下。

  明明是将死之人,却逼得自己如此狼狈。马岱不知道自己脑内是怎么想的,但回过神来时,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动了。

  “终于要死了。”

  马岱一步一步,放缓脚步,最终停下。他在空旷无人的死寂之土上抻了个懒腰,目光平静地自言自语。

  长时间奔跑与行走交替,导致双腿酸软无力,他稍一松劲儿,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懒得再支撑这具沉重的躯体。

  反正,快要从“人类”变成“东西”了。

  那平静并非闲来无事的淡然,倒有一种在刑场上看淡生死的大无畏死士之感。冥冥中自有定数,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,逃到哪里去也免不了一死。

  “我知道你一直都在。我很累,我当初不是故意要杀你的,我不讨厌你。”他喃喃着,抓起一把泥土,又撒回地面。

  在刚刚结束的、伤亡惨重的战役中,马岱以为自己要以战死沙场作为人生结局,却在求生欲望的支撑下续了口命,被同伴救了回去。

  一夜之间,累积数年的伤病爆发,剧痛下马岱仿佛看见了走马灯。

  他看见未达成严格要求的马超正在被马腾严厉责骂,他看见庞德一边好言好语地劝着马腾,一边低声提醒马超不要再犟嘴了。

  在那之后,他看见浴血奋战的庞德发出嘶吼声:“你们先走!我随后与你们回合!”

  还看见庞德被斩首的头颅。誓死不降、大忠大义的美名为人颂扬于世,终身成了魏将,成了曹操的人。

  为什么会看见他?

  确凿一切都是走马灯了。连庞德这种本该被遗忘的人物也出现在回忆中,或许我的生命即将燃尽。

  马岱终于感到恐惧的降临,却不绝望,因为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可言——一切都顺理成章,包括自己的死期到来。

  逃走吧,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死相。当我是逃兵也好,说我懦弱也罢,总之不能死在这里。

  ……偏偏在这时有些想家。终老他乡的觉悟还是不够呢。

  于是他离开了。离开,却又放不下什么,折回,用潦草的笔迹给某人留下些文字,这才离开。

  他的一生将如此消逝,临死前没能留下存在证明,连唯一的遗书也是写给死人的。

  自己会被人记住吗?晚辈们能振作成熟起来吗?这一仗能打赢吗?

  天下,将会是蜀汉的吗?已死之人的遗志,会被晚辈们继承吗?

  ……从前为少主操了半辈子的心。少主不在了,自己这喜欢胡乱操心的老毛病还是没变。

  传闻人在临死前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。

  马岱亲自证明了这个传闻是假的。

  “你会去投胎?我不信。如果不亲眼看着你想守护的这个国家灭亡,你才不会甘心离开。”

  又开始自言自语了。马岱说着,还不忘在心底嘲笑一下自己。

  “你在的吧,你肯定在的,虽然我看不见你。”

  “在人间游荡了这么久,终于等到我死了。不对,这还远远不够,你一定要等到蜀国覆灭……”

  都说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可马岱却只觉烦躁,连戾气也增了几分。兴许是往日和善惯了,临死前也想试着去发火。

  可是他没有能发火的人,就只对着自己发火,或者说是对着并不存在的魏延发火。

  他开始生气,生气极了。生气自己看不见魏延,生气自己在人生中阳气最弱的时候也看不见什么鬼魂。

  莫不是自己戎马一生,手上人命无数,身上散发的杀戮气息把鬼魂都吓走了?

  可就算吓得走鬼魂,也吓不走魏延。我看不见他,因为他根本就没来找我。真是自己吓自己……

  马岱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。

  ——自然看不见身后的那个正在注视着他的人。

  那人手中紧攥着一张纸,正是之前被关索发现的所谓遗书。

  魏延。

  他与曾经无异样,只是面上的面具不在了。那面具与他的尸身一同被埋入泥土,带进坟墓。

  马岱又开始行走。因为无所事事,除了向前行走,他不知该如何是好。马上就要变成一动不动的尸体,在此之前他想多活动一下身子。

  魏延便跟在他身后。

  “我的愿望也是北伐!”

  不知是感受到身后气息的存在,还是马岱单纯地自言自语,总之一边走着,他的嘴也没有停下来:

  “但是为什么身体支撑不住了呢?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给蜀国添麻烦,我真是个罪人!哪怕被月英大人制成傀儡也好,我想在前线冲锋啊。”

  “不够不够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,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了。已经十分拼命地去努力,还是没法改变现状,我也就到此为止了!啊……真是不甘心。”

  步速愈发加快地行走着,魏延一步一步紧跟着他,二人陷入一致的沉默。

  如此沉默许久,死寂的世界仿佛只有风声与沙土声。

  马岱的呼吸声渐渐起伏不定,步伐也开始不稳定,但他依然尽全力地向前行走,努力让步速保持不变。

  魏延能听见他的心跳声,像是即将被扯断的绳索,吊在边缘垂死挣扎。

  他依然跟在他身后,像是在等待什么。

  以这样的状态,他们持续了不知多久,终于有一方率先开口。

  “你要是活着就好了。”

  ——临死前,马岱突然这样说了一句。

  紧接着,他的瞳孔逐渐放大,眼眶里那两颗东西失了焦。

  原本还勉强维持在稳定的步伐,此刻也是一个踉跄,整个人都向前倒去。

  然而,在这千钧一发之时——

  ——下一秒,马岱站稳了。

  他的瞳孔重新焕发神采,苍白的面庞也染上血色,全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开始复苏。

  只是整个人的气势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。

  像是嫌弃头上的帽子太过束缚,马岱皱了皱眉头,嫌麻烦地一把扯下帽子,随手丢了好远。那帽子就顺着风飘走,消失不见。

  在这毫无标的物的空旷之地,他仰起头,看了看太阳,估计一下来时的方向,便原路折回,一秒钟也不耽搁。

  “马岱大人!您回来了?”关索发出惊叫。

  这一嗓子几乎让绝大部分人躁动起来,他们纷纷围住马岱。一声声问候中,关心中还带着庆幸。

  孰料,马岱只是皱眉扫了他们一眼,没有做任何理会,径直走自己的路。

  面对如此反常的马岱,众人有些惶恐,没人敢作声,只能远望着马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。

  突然有人低声道:“马岱大人的帽子不见了。”

  只要站出第一个敢说话的人,马上就会有第二个。

  于是又有人说:“马岱大人手里的新武器,又破又旧,还沾着泥土呢。”

  “那不是魏延大人的刀吗……难不成是马岱大人从坟里挖出来的?”

  自那以后,马岱一句话也没说过。

  他的气场总是冰冷到极点,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,吓得没人敢接近他。

  但他却比以往更加勇猛,作战也更加不冷静——这样气势汹涌的马岱,为蜀军作战增添了成倍的战力。

  绝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件好事,但与马岱关系近些的友人却忧心忡忡。

  “这个样子哪里像马岱大人,倒像是被魏延大人的魂魄附了身。”

  “是啊!他还拿着魏延大人生前的武器!”

  “但也不太一样。魏延大人冲锋起来是不珍惜性命的,但马岱大人却更加注重身体,总是避免受伤。”

  姜维没有参与这些人的讨论。

  他偶尔会与马岱对上视线,那眼底疯了般的狂热让姜维确定无疑——这个人,就是魏延,不会有第二个人。

  而马岱呢,恐怕早已死了。遗书里写了什么,难不成是许愿魏延代替自己战斗?一切无法得知。

  直到蜀国开城投降的前一个月,马岱终于战死沙场。他的尸体被士卒冒死抢了回来。

  结果才停放了一夜,第二天去看时,就已经腐烂成白骨了。

  ——仿佛是好久以前就停放于此的尸体一样。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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