骂猫女

在人生的终点,我要啃路缘石,然后日垃圾桶

勤王(十五)

28.

  “国主!杨仪不可能反!”

  当刘禅一点一点读完魏延邮寄过来的书信时,蒋琬是第一个激动起来的。他一改往日平和文儒的气质,甚至有点拼命的架势。

  “魏延将军,是从一开始就追随我父亲的忠臣。马岱将军,自与其兄马超投奔蜀国以来,立下累累战功。你们的意思是,他们反了吗?”刘禅倒是不惊不恼,泰然自若,完全不受干扰。

  “我以我全家性命担保,杨仪他不可能反。”若不是这个时代已经废除了跪礼,恐怕蒋琬现在是要急得跪在刘禅面前叩首的。

  刘禅想起来,身边那些人私底下给蒋琬起的“蒋圣母”的外号,突然觉得还蛮合适的。

  “哦,那我也以我全家……”刘禅话刚说一半,他旁边的星彩突然重重地咳嗽一声。

  刘禅乍然如梦初醒。

  他闭口不语,开始安静地环视四周,环视会议室里所有的人,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,观察着这些他依赖的辅国之才的反应和态度,这时,他才发现了一件事情。

  ——自己被架空的这件事情,并没有因诸葛亮的死而改变丝毫。

  “费祎,你怎么看?”刘禅首先问他。

  “国主,我认为,杨仪不可能反。”与蒋琬比起来,费祎倒是冷静得很,仿佛杨仪和他没有一丝关系,他只是一个客观点评的事外人。

  但他只说杨仪不反,却没说魏延反。想蒙蔽这样一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国主,就算不用说谎,也可以成功地偷换概念。

  刘禅好像明白了什么。这些人早已结为了同一阵营,自己这个被架空的国主只有被控制的份,却完全丧失了支配他们的能力。

  也是呢。想来自己这种不懂政治,不懂军事,又不懂经济的人,作为人才济济的蜀国国主,是不会为人所信服的。

于是,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对着姜维微笑:

“伯约,你和魏延将军的关系更加密切。你觉得呢?”

姜维定定地看着刘禅,他知道只要和费祎做出相同的答复,就能与这件事撇清关系:“杨仪不可能反。”

在那一刻,刘禅觉得姜维的眼神,是那么的陌生——早已与自己最初与之相见时,那选择追随蜀国的纯粹、坚定的目光,截然不同了。反而,多了一丝逃避的懦弱。

于是他明白——

——已经连姜维,也成为那股架空自己的强大力量之一了。

  “星彩……”

  “国主。”星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,没有一丝感情:“我愿率兵,协助杨仪长官,讨伐反贼魏延和马岱。”

  “我也愿随星彩将军同往!”

  “讨伐反贼!”

  “我也愿意!”

  大脑“嗡”地一声炸开了,在喧闹的会议室里,在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之下,刘禅眼前发黑。这时,他以极其无助的目光看向星彩,而星彩只是默默地避开他的视线,瞳孔不知聚焦在了何处,茫然涣散。

  我到底是什么呢。

  只是……刘备的儿子,仅此而已。

  刘禅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,他那双看似无忧无虑的双眸里,此刻已失去了最后的光芒,化为了一坛失去生机的默水。

  为什么这样无能的我,能安居高位。而魏国那位强势有功的国主,却遭受着着被篡位的危机谣言?

  ——因为在他们眼里,我是个威胁不到他们作为的傻子啊。

  隐忍已久的情感慢慢凝聚成压在心口的石头,刘禅早已动弹不得。他看着蒋琬为了保护同僚而流泪,又看着众人义愤填膺地要讨伐反贼,还有那么多冷眼旁观随波逐流的墙头草,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。

  终于无法忍耐,刘禅刚想站起来说点什么,一只手突然按在他的肩头,用很大的力气把他压了下去。

  偏头看去,是星彩。

  星彩的手放在刘禅肩头,头却没转向刘禅,而是依然呆呆地看着前方的空气,口中有些呆滞地说着:“我们要讨伐反贼,讨伐反贼……”

  泪水在眼眶打了个转,她狠狠地眨了眨眼睛,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  刘禅静静地看着前方。

  看见这样的星彩,他的心,逐渐沉下去了。

  ——这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,对自己最后的自保与救赎。

  “请做决定吧!国主!”

  “必须要保护杨仪先生!那两个家伙恐怕就是和魏国串通好了要陷害杨仪先生!”

  “秩序!秩序!安静!”

  “我们得做好充分准备。魏延和马岱既然敢和国主您公然叫板,极可能是仗着魏国的支援!”

  最后,这个话题的矛头还是指向自己了。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,只等自己的同意。

  刘禅的唇颤抖了一下,而后大力抿了抿,挤出了一如往常那般察纳雅言的,空荡荡的微笑来:

  “那便,批准了。”

  君以国士报我。

  我却不能以国士待君。

  来日去了阴曹地府见父亲大人,恐怕自己也没有颜面在他面前抬起头了吧。

29.

  城市作战对于魏延和马岱而言,以他们目前所拥有的兵力,是极为棘手的。

  最重要的是,光从军需方面,他们这点底子就根本耗不起。

  而在如此困境之下,马岱和魏延居然还发生了意见上的分歧,甚至差点吵起来。

  马岱的意见是,蜀国目前还饱受着魏国的军事威胁,按照以往的情况,他们肯定会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北伐上。己方只要死守城市,让国军啃不下来这块硬骨头,挺过这一阵子就算暂时胜利。然后再时不时抓住蜀国北伐内部空虚的机会,进行游击或者大规模骚扰,让他们分心,左右不能兼顾。

  魏延坚决反对干扰北伐大业。他要求立即趁临城兵力薄弱的时候,直接攻进城市,切断支援,封锁城市,分割进攻,一鼓作气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一城。之后再拿着这些资本和国主谈判。

  同时,两个人又互相觉得对方的设想不合理。马岱觉得这个兵力根本拿不下一城,魏延又觉得蜀国肯定不会把他们两个放置不管就去打魏国,毕竟攘外必先安内。时间拖得越久,对己方越不利。

  “别打了。投吧。”魏延把地图往桌子上一摔,甩了句气话。

  “坦白说吧,我就没想过咱们能成功。我想的是,就算要被杨仪搞死,临死前也得恶心他一下。”马岱同样是心态爆炸,完全没有精力和耐心去安抚魏延,反倒也跟着自暴自弃起来。

  “不能拖。”

  “……确实不能拖。可直接进攻也是送死啊,只能赌他们会不会顾全大局,不要纠结于我们吧?”

  魏延无奈,干脆就顺着马岱的意思来。他竖起食指:“一个月,困死……我们。”

  “一个月?太短了吧?一个月咱们还是消耗得起的。”

  “一个月……还能打?”魏延反问。

  马岱默不作言了。他的眼里有片刻的挣扎,紧接着缓缓道:“这么难打的仗,我是第一次打,还不得不打。”

  魏延也不说话。他的提议已经说完了,虽然冒险,但他知道马岱最后一定会同意。

  对马岱的性格,他是最了解的。这个人能一路活到现在,不止是命大——他做事圆滑,脑子也算机灵,因而无论是多严重的错误,都能想办法糊弄了事,锅这种东西也是几乎没背过的。

  噢,关于锅的问题,倒不是说马岱甩锅不要脸。

  作为一个不怕得罪人后台还很硬的主统领,一般遇到锅,魏延顺手就自己背过来了,反正没人能把自己怎么样,也没人敢把自己怎么样。

  但马岱从未做过主统领。他一直是跟在魏延身边,为魏延做后盾。所有战役中的所有决定基本都是魏延做出来的。

  ——所以马岱最善于“折中”,却不是能在大事上做出决定的人。

  不担责任习惯了,也就糊弄习惯了。结果,就算到了现在这个严重的节骨眼上,马岱还在患得患失地以糊弄的态度选择“等待”。

  不过,魏延就是喜欢马岱这点。

  他不善言辞,所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扯着长篇大论和自己怼,花式论据来抨击自己的观点,还追缠着自己非要让自己认同对方那傻逼一样的观点。这种人魏延遇见过不少,其中一个最绝的,就是杨仪,在魏延看来简直就一喷子。

  马岱就不会。马岱大多数时候都会首要地考虑魏延的意见,就算与魏延意见不一致,也会按他那折中的温和法子来处理。

  所以渐渐地,向来不爱听别人对着自己叨逼叨的魏延,竟然也能接受马岱的很多提议。这也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得越来越密切,逐渐成为互相信任的交心挚友。在时光的推磨下,二人的羁绊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挚友。

  但现在,马岱很显然无法冷静下来了。他迟迟做不出决定,最后忍无可忍般从椅子上起身了:

  “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,下午四点之前给你答复。”

  “太晚。”

  “下午一点。”

  “嗯。”

  马岱关上门,离开了。

  魏延深吸一口气,缓缓呼出,他突然想抽一根烟,却发现自己不会抽烟。

  非常巧合的是,这时候的马岱也突然想抽烟,他也不会抽。

  青少年时期,在军校里有很多学生都抽烟,教官作风也是一般。但马岱一直被高他几个年级的马超管得严严的,别说抽烟赌博嫖娼,就连喝酒都是毕业后才学会的事。

  后来马超毕业了,没人管了。马岱却也过了中二的年纪,一点不想碰烟草那种东西,光是闻着味道就犯头痛。

  自己因造反流离到蜀国来,又因造反被蜀国抹杀。

  魏延好像也差不多。

  越想越糟心,却没有可以发泄的法子,马岱干脆从城主那借了辆车来,打算绕着城市漫无目的地瞎转悠。

  结果就在他刚把车从车库倒出来,准备向前开的时候,一道身影就站在他车头前面不到二十米的距离。

  看清那身影的面庞时,马岱恨不得一个油门踩过去,把他碾死在车轮下。但理智告诉他,这个时候这个人来找自己,可能是有于自己而言极重要的事情。

  于是他缓缓地把车开到前面的那个人——杨仪的面前,控制在一个精准的距离,把车停下来了。但他没下车,也懒得下车,只把车窗子拉下来了:“谈和?”

  杨仪的嘴角弯了弯:“谈和。”

  “我才不信。”马岱翻了个白眼:“你就是要骗我下车。”

  “我骗你下车干什么。”对马岱这明明在气头上却毫不严肃的态度,杨仪有点无语。

  烦心,马岱便不和他绕了:“有事直说。”

  “我是来和你谈,关于诸葛亮对你的遗托之事。”

  一提到诸葛亮,马岱就怔住了。

  他犹豫一下,紧接着,他推门下车了。只是为了表示对已逝去的诸葛亮的尊敬,他才肯走到杨仪面前。

  死去的诸葛亮,和活着的诸葛亮,在蜀国每一个人心里的地位都是一样值得尊敬的。

  “之前你不好下手。现在魏延真的反了,你可以下手了。”杨仪淡淡地说。

  “不好下手?不好意思,我从来就没想对他下手。”马岱冷笑:“托你的福,要不是这位城主肯收留我们,恐怕我们现在还生死未卜。这时候,你好意思叫我杀他?”

  用先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?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

  杨仪看着他:“继续。”

  “不好意思,这条命我不要了,我也不杀他。我这人有时候不要脸,但却从来没有不要过尊严。”

  从来没见过马岱这般架势,杨仪既好奇又感觉有趣,于是便让马岱把话说完。

  “其实我有挺多话想说的。既然你让我说完,我突然不想说了。”马岱说:“现在我想听你的解释。”

  “好。”杨仪说:“首先,这座城市,是我故意让城主给你们开城门的。这里农业发达,可以自给自足。并且地理位置危险,直逼帝都。驻入此城,足以证明魏延谋反之心。”

  马岱眉头一皱,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可能被自己想错了。

  “其次,我从来没有和你过不去。把你关在外面,是为了实现先生对你的遗托。如果你不信,就想想以前,处理魏延相关的事情时候,我都选择了退步,哪一次没给你面子?”

  “你到底想说什么。”

  “我做了这么多繁琐的工作,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?”杨仪直视着马岱的眼睛,一字一顿道:“我要让他死。”

  一瞬间,马岱什么都想通了。

  他怒极反笑:“就一个魏延,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周折?你就非得要他的命?”

  “值得。”杨仪认真道:“他必须死,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。”

  没人敢杀魏延,也没人敢动魏延。有能力让魏延死的只有一个人——受诸葛亮之托的马岱。除马岱外任何人敢杀魏延,都是违背诸葛亮遗命。这在几乎视诸葛亮为神明的蜀国,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。

  因而,魏延的死需要另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条件:造反。

  魏延会造反吗?不会。

  那就只能创造条件,让全国上下的人都相信“魏延已反”这样的事实。此时的马岱没有不杀魏延的理由,魏延一死,又有谁会为驻入此城之事而辩解呢?

  “你不想杀他。”肯定句。

  没有直接表明态度,马岱只是看着杨仪:“我觉得还能再谈谈。”

  “我们现在就在谈。”

  “我是说,让魏延和国主谈。”

  “你觉得有用?”杨仪轻笑出声来:“然后国主就会相信他的话,说我妄图造反?”

  “你们谁都没反。”马岱咬着牙:“蜀国经不起你们的折腾。真要长点脑子就和解吧,别像一群祸国殃民的政治败类一样……”

  “打住。”杨仪突然制止了马岱的话,眉间多了一丝凝重:“没长脑子的是你吧,这种话你也敢说得出口?政治败类?你以为蜀国是靠什么撑起来的?”

  这样暴躁而又不谨慎的发言,实在不像马岱平日的作风。阵阵担忧涌上心头,杨仪突然担心,眼前的人会不会在经历太多事情后乱了心智,抛弃理智,打算胡闹了。

  马岱深吸一口气,呼出,平静下来。他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的失言。

  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,于是说:“下午我们要攻城了,和不和解你们看着办。”

  “拖住。”杨仪说。

  “你说拖我就拖?我是你儿子?”马岱目前情绪极其不稳定,现在竟又有发怒的趋势。

  马岱情绪不定,杨仪自然不能和他一般见识。他连忙放缓语气道:“下午我会安排国主与魏延对话。你们要冷静,不要给蜀国带来不必要的损失。”

  “好。”马岱点点头,勉强扯出一个笑容:“我再信你一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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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日常拖剧情,就是舍不得文长死x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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